父親從新中國建立的那天起,便將業(yè)余時間投入到收集中外郵票上,幾乎集齊了建國后至本世紀初的中國郵票,以及上世紀60年代前的蘇聯(lián)郵票。1962年秋,剛上小學的我心血來潮,纏著父親說:“爸爸,我也要集郵。”父親大喜,立即送我一本牛皮紙封面、黑色內(nèi)頁的郵冊。
幾天后,父親還教會了我洗郵票。當年因人們生活普遍貧困,郵迷一般都是集信銷票。于是,我們將一些從信封上剪下的郵票,放在盛滿清水的臉盆里,幾小時郵票便會自行脫落,然后一手用鑷子鉗起郵票,一手用藥水棉花輕輕洗凈郵票背面的糨糊,再放到宣紙中汲水,最后夾進書本,第二天就能將品相一流的郵票夾入郵冊了。
自從我集郵后,祖母和母親也積極參與,她們只要收到各地親人的來信,第一件事必是剪下信封上的郵票給我,諸如紀109遵義會議三十周年、紀116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二屆運動會、毛主席去安源、毛主席詩詞、八個革命樣板戲等。隨著我郵冊里的郵票日益增多,父親又給了我一大本紅封面的郵冊,我呢則在集齊一套套紀特乃至“文革”票的過程中,開始注意收集父親沒集齊的郵票。那時交換郵票的場所在四川北路橋堍的郵政大廈下,一次我用辛辛苦苦省下的1角錢,從郵販手中買了一枚特46唐三彩中的載樂隊駝俑。孰料,我興沖沖拿回家獻給父親,他在燈光下一照,居然是缺了一只齒的壞票,但他仍笑呵呵地說:“這是一枚30分的,很難集到,現(xiàn)在我們這套郵票集齊了,不是很好嗎!”
我們父子集的郵票還遭到過劫難。印象深刻的有兩次。一次是“文革”中期的一個月末,家中缺錢花,此刻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油頭滑腦的中年人,他來到我家與父親談判,僅以5元買走了紀94梅蘭芳舞臺藝術(shù)蓋銷票。這套珍郵如今價格不菲,但當年的5元可以買幾斤肉和魚,父親說:“人的生存是第一位的,身外之物看淡些吧。”其實他心里是酸楚的。
另一次是1979年晚秋,斯時我剛上大學,一個周末回家,見父親呆坐著一言不發(fā),在我的催問下,方知從崇明回來的弟弟被一個老郵販灌醉后,僅以60元買走了父親和我集的所有中國郵票。我聽罷立馬掏出學校剛發(fā)的30元助學金,拉上一位公安局工作的同窗,直奔老郵販家中。老郵販將一根繩子放在桌上,流著幾滴混濁的眼淚說:“小阿弟,實在沒辦法,如果你們想要回去全部郵票,除非我上吊!”僵持數(shù)小時,我只得用30元贖回了大部分郵票,打開郵冊一看,里面的珍郵和大票面的都被老郵販抽掉了,其中最珍貴的是紀1-紀8東北貼用和一些解放區(qū)原版票。
還好,我將贖回的郵票交給父親,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堅定地說:“咱們慢慢補齊它們吧!”由此,我在上大學的幾年,周末便到中山公園和思南路郵局門口的郵票交換點補集那些被騙走的郵票,又陸續(xù)集齊了紀25世界文化名人、紀92中國古代科學家(第二組)、紀93杜甫誕生一二五0周年、特48丹頂鶴等。
在集郵過程中,父親還主張將自己收集的郵票,讓更多的人觀賞。他除了在工作的南匯鄉(xiāng)村辦過個人郵展外,還支持我在華東師大辦了一次郵展,當時十分轟動。另外,我在上個世紀90年代初,為天津一家刊物開專欄,寫名人郵票欣賞文章,我將父親集的蘇聯(lián)郵票中的名人,如普希金、萊蒙托夫、托爾斯泰、果戈理、車爾尼雪夫斯基等,一一翻拍成照片,并寫成文章。每當父親看到登出郵文的刊物,便欣喜若狂……
現(xiàn)在,我慈愛的先輩已然遠行了,每年黃梅天后,我取出郵票曬霉,望著柜子里靜靜地躺著的幾十本郵冊。呵,這是人生痛楚的極致!作者:秦維憲 來源:新民晚報